他是南迴地區的超人醫師——徐超斌。(林格立攝)
徐超斌學醫是為了回家,守護南迴的健康。(醫療財團法人南迴基金會籌備處提供)
「超人醫師」名稱其來有自。在南部人北漂,台東人逐工作而居,東西南北亂漂時;畢業於台北醫學院,經歷奇美醫院急診室完整歷練的徐超斌卻選擇東漂回故鄉,用精湛的醫術守護故鄉的族人。看見部落的欠缺,他像超人一般拚搏的用生命看護家鄉族人的健康;像超人一般奔馳巡迴各地診治醫療,一個星期的車程逼近環台一周的里程數1,173公里。
那些關於南迴地區的數字
在徐超斌服務的偏鄉,時間和交通的概念與都會很不同。在南迴地區,常常說到隔壁一趟,是翻過一個山頭的意思,去一趟7-11,開車要半小時。部落裡沒有公共運輸,上市場買菜包車單趟500元,到鄉公所辦事收費700元,到台東市區看病要價1,500元。
南迴協會成立長照中心,提供中重度失能的居民全日照護。
南迴公路全長一百多公里無一間醫院。2002年徐超斌回鄉服務時,達仁鄉的人口數計4,141人,醫生僅他1位。當地居民繳交與都市相同的健保費用,但周間晚上和周六、周日不能生病,因為沒有看診服務。
2006年,在徐超斌的努力下,總算在南迴公路上的大武鄉成立了第一間24小時急救站,但他依舊維持著一個月400小時的超人工作時數;2006年9月19日凌晨1點,徐超斌已經連續值班80個小時,他在大武急救站處理完最後一位病人,準備稍事休息時,卻在值班室中昏眩倒下,再次醒來時,身體左半側已癱瘓失去功能,那年他才39歲。
徐超斌病後再回到醫療崗位,居民對他一樣的信任、依賴。(醫療財團法人南迴基金會籌備處提供)
學醫是為了回家
出身台東縣達仁鄉土坂部落,徐超斌10歲被父親送到都市求學,直到35歲才回故鄉,但他與部落的臍帶未曾被切斷。他算是另類的隔代教養案例,父親忙於工作及照顧體弱的母親,徐超斌被託給外公外婆照顧,「我的教育環境是父母親給我的,但人格教育則來自外公外婆。外婆是排灣族的巫醫,她告訴我排灣族的神話故事,我們是很有智慧的民族,讓我因身為排灣族而驕傲,外公教導我,做人要勇敢、要謙卑、要善良,是他給我的身教。」也因此,徐超斌總是自信且驕傲,不覺得原住民就矮人一截。
從求學到工作,徐超斌都是團體中的風雲人物,長得帥氣,熱情風趣,能彈吉他唱歌帶動氣氛,又是運動健將,還醫術高明,待人和善,徐超斌不諱言,當年的他很自負,「大家都會覺得這個傢伙很臭屁,卻不讓人討厭,就因為有真本事。」徐超斌這樣形容當年的自己。
視病如親的醫病關係,徐超斌重視偏鄉居民生活的品質勝於生命的長度。
在台南奇美醫院5年的歷練,徐超斌也是奇美醫院第一位內外科兼修的急診專科醫師,人生正處最顛峰的時期;但徐超斌卻辭了西部收入豐厚的醫院工作,決定回到東岸的家鄉。
「其實我掙扎有半年之久。我也是普通人,我知道薪水、生活環境的落差非常大。」但想起當醫師的初衷,「我是為了要回家才學醫的」,那年他才7歲,二妹因為送醫不及而過世,年幼的他對著黑夜發誓,「將來我要當醫生,不再讓族人在送醫途中枉死。」
徐超斌(右)在廣播節目中訪問台東藝術家伊命瑪法琉,他定期在空中與支持者話家常。
視病如親的醫病關係
回到家鄉,任職台東縣達仁鄉衛生所,他發現部落急需夜間及假日看診服務,便開始以建置24小時急救站為目標,並在夜間、周末加開門診,延長診療時間,方便民眾就醫。偏鄉醫生只有一位,幾乎所有的班表都他一個人包辦,他自恃年輕,一個月工作超過400小時。問他怎能操勞至此,徐超斌卻反問,「你有徹夜看金庸小說的經驗嗎?常常一入迷,驚覺就已經凌晨4、5點了。」滿懷壯志也「樂在其中」的徐超斌,終於在2006年成立24小時的大武急救站,讓偏鄉的夜晚,病人不再求助無門。
但同年,徐超斌也因過勞導致腦中風,雖被救回一命,卻失去了身體左半邊的自主。
僅休息半年,心情還是在谷底,徐超斌卻心繫故鄉的族人,回到工作崗位。但他躊躇、忐忑,擔心病患看到肢障的醫師心裡做何感想;卻沒想到迎來的是一張張期盼、關切的臉,一樣的信任,一樣的依賴,甚至有人指名找徐超斌動手術,話至此,徐超斌苦笑:「我都不知道到底是我太勇敢,還是他們太無懼。」為此,他還努力在工作之餘,訓練自己單手縫合。「是這些病人教會我如何當一個好醫師,我又怎能不用生命去回應他們呢?」
音樂人響應發起的「4141迴聲音樂節」,以「我們都是徐超斌」為號召,為偏鄉弱勢發聲。(醫療財團法人南迴基金會籌備處提供)
採訪當天,是徐超斌的休假日,我們跟著他走訪位在土坂部落的達仁鄉老人日間照顧服務中心,該中心承辦中重度長者的日間照顧工作。只見徐超斌以排灣族母語跟一位高齡八十多歲的阿嬤親切對談,形同祖孫,兩人不時笑得燦爛。再續往更偏遠的新化文化健康站,此處是他任職衛生所巡迴醫療必經的點,我們抵達時已近中午,許多長者都準備騎車回家了,聽到徐超斌來訪,又把車頭迴轉。阿公阿嬤迎來劈頭就問:「徐醫師,你怎麼那麼久沒來?」大家一起跟徐超斌練習要上台表演的歌曲,空氣中充滿歡笑聲,還一起拍了徐超斌的獨門姿勢「歪頭裝可愛」,長者們口中唸唸有詞的要徐超斌答應至少一個月來社區一次,才一歡而散。
4141是徐超斌當年回來時,達仁鄉的人口數。
這樣親如家人的醫病關係,讓人動容。在都會區,一名醫生少則看診上百位病人,又要擔心醫療糾紛;但在偏鄉,我們卻親身見證人與人之間最單純的信任與託付。徐超斌問診時,總是親切地與病人聊天問候,話家常,許多病人只吃他開的藥,已經搬到台中的患者還會翻過半個台灣,來找徐超斌看診,「我重視的是他們的生活品質,怎麼樣提高他們的生活品質比平均餘命更重要。」
病後的徐超斌更能感同身受病者的苦痛,更能夠體會病人的焦慮跟無助,他自言:「我更能夠從病人的角度來看待醫病關係,是病後的自己最大的不同。」
「健康是身體的、心靈的、社會的穩定狀況。」徐超斌解釋,在都市,健康是單純的醫療問題,但在偏鄉,健康議題其實是複雜的社會問題,可能包含資源不足、交通、生活習性、文化衝突、低社會地位等因素。而他夢想中的南迴醫院,「是一個與民眾生活息息相關的社區型醫院,它或許買不起昂貴精密的儀器,但它絕對是一個溫暖的空間,讓每一個前來祈求醫治的病體,不僅能解除病痛,更能獲得心靈的撫慰。」
南迴居民繳交同樣的健保費,理應享有同樣的醫療資源。(醫療財團法人南迴基金會籌備處提供)
徐超斌超越徐超斌
復健的過程中,徐超斌不只一次問上帝,「為什麼不晚一點?為什麼不等到我完成南迴醫院、完成更多的夢想後再讓我倒下?」他探究上帝的旨意,覺得上帝是要他停下腳步好好思考。他開始不去想他僵硬的左半側,而將眼光放到還靈活的右手右腳。除了繼續在部落巡迴診治外,徐超斌在鍵盤前,用還靈活的右手一字一句敲出他生命的故事,出版《守護4141個心跳》,在社會上掀起大大的迴響。
原本風流倜儻的他,因為過去的鋒芒,不願意出來拋頭露面,卻被編輯的一句話「怎麼不趁這個機會把偏鄉的需要讓更多人知道」所勸動,他開始接受採訪、四處演講,讓偏鄉的困境讓更多人知道。「上帝知道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,祂希望我用社會大眾的愛心跟力量來去完成南迴醫院。」
曾經想放棄嗎?「幾乎每天」,徐超斌說。「我每天都在掙扎,但只要太陽升起,我照鏡子看,發現自己還是很帥,還是可以為部落做一些事情,可以發揮我的剩餘價值,就又能重新奮起,繼續努力。」總是稱自己是最帥的徐超斌,不改幽默。
南迴醫院剩下最後一哩路,偏鄉居民就醫的路不再漫長。(林格立攝)
他發動籌建南迴醫院的計畫,成立「社團法人台東縣南迴健康促進關懷服務協會」(簡稱「南迴協會」),為「醫療財團法人南迴基金會」募款。偏鄉常見的高齡化、隔代教養問題,南迴協會都一肩扛起,執行居家照護服務,陪伴獨居的長者;成立長照中心,對中重度失能的居民提供全日照護;打造方舟教室,進行學童課後輔導,讓部落孩子在面對全球化的大海嘯時,能藉由更豐富多元的課後學習培養自信。
徐超斌從孤身一人,到成立南迴協會,募集了更多人投入南迴地區的照護工作,「我以前再怎麼厲害就是一個醫術還不錯的醫師,願意服務,可是一個人的能力就是有限,現在我可以吸引更多的力量,一起來挹注南迴地區,一起提升醫療、教育的水平,這是以前的我做不到的。」
「你不覺得我已經超越以前那個只能做醫療的我嗎?」採訪結束後,徐超斌的這句話一直盤旋在耳邊。南迴醫院的申請案還在審查途中,但他始終相信台灣民間的力量,能支援南迴醫院的夢想成真。